
那是一个属于上海的,黏稠又闷热的夏夜。
我开着一辆二手五菱宏光,停在浦东丽思卡尔顿的门口,像一颗生锈的图钉,扎在了一块奢华的丝绸上。
车窗摇下来,我看着那个穿着香奈儿套装,气质清冷的女人——沈晚晴,我今天的相亲对象,一个传说中身价过亿的投资公司副总。
我故意带她去吃了街角那家68块钱的双人麻辣烫。
结账时,她看着扫码牌,对我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。
就是那句话,让我决定,第二天就去订一辆库里南。
01
“就这辆?”
沈晚晴的声音和我预想中一样,清冽,像是山泉水滴在冰块上,带着一丝天然的疏离感。
她站在丽思卡尔顿旋转门的光晕里,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香奈儿套装,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。
而她的目光,正落在门口那辆被保安客气地“请”到角落的五菱宏光上。
那是我花三万块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宝贝,车斗里还残留着上一任车主拉货时留下的淡淡鱼腥味。
我点点头,替她拉开车门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姿态像是在邀请女王登上她的南瓜马车。
“上车吧,沈小姐。保证比你坐过的任何一辆埃尔法都有……烟火气。”
周围的门童和路过的宾客投来混杂着惊异、鄙夷和一丝看好戏的目光。
我知道,在他们眼里,这画面堪称魔幻现实主义。
一个开五菱的男人,约会一个浑身顶配的女人,不是骗子,就是疯子。
沈晚晴的美丽极具攻击性,但她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两秒,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像是精密的扫描仪,想从我脸上读出些什么。
最终,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微微颔首,提着裙摆,优雅地、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。
车门“哐当”一声关上,像是一道闸门,将外面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彻底隔绝。
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狭窄而尴尬。
我从后视镜里,能看到她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,正局促地不知道该往哪儿放。
“安全带。”我提醒道,发动了这台老旧的发动机。
引擎发出一阵拖拉机般的轰鸣,车身随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。
我能感觉到身边的沈晚晴,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。
“江梵先生,”她终于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你的职业是……?”
“我?”我一边笨拙地挂挡,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,“无业游民,偶尔倒腾点小东西。算是……时代的眼泪吧。”
这是我为这次相亲准备的人设。
一个被时代抛弃,靠着小修小补和倒卖过活的城市边缘人。
介绍人王阿姨把沈晚晴夸上了天,说她不仅家世显赫,自己更是常青藤毕业的金融奇才,二十八岁就坐到了申城顶级风投公司的副总位置。
唯一的“缺点”,就是太优秀,吓跑了所有追求者。
而我,江梵,在王阿姨的资料里,是一个“老实本分,有上进心”的普通男人。
车子汇入延安高架的车流,晚高峰的上海像一条凝固的岩浆河。
我的五菱宏光在无数的奔驰宝马之间,显得格外扎眼。
“听王阿姨说,沈小姐是做风险投资的?”我主动挑起话题。
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。
“那一定很刺激吧?每天决定几千万、几个亿的生死。”我用一种带着羡慕和无知的语气说,“不像我,今天多赚一百,还是少赚一百,就是我全部的悲欢了。”
我故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她的世界充满艳羡,却又完全无法触及的底层人。
这是我的测试。
在过去三年里,我用各种身份相亲了不下二十次,见过太多因为我的“普通”而毫不掩饰鄙夷的女人。
金钱,是最高效的过滤器,也是最精准的显形药水。
沈晚晴却只是侧过头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火,轻声说:“其实没那么刺激。大多数时候,我们面对的不是钱,是人性。恐惧、贪婪、梦想、谎言……所有东西都被估值和回报率量化,有时候,挺没意思的。”
她的声音里,竟然带着一丝疲惫。
这让我有些意外。
我预想中的剧本,要么是她礼貌但疏远地应付我,要么是找个借口提前结束。
但她似乎……在认真地和我聊天。
“那什么有意思?”我追问。
沈晚晴回过头,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亮。
她看着我,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:“比如,我很好奇,一个会开五菱宏光来丽思卡尔顿接人的男人,到底想带我去吃什么。”
02
我把车停在了昌里路夜市的入口。
这里是上海最接地气的美食街之一,空气中弥漫着烤串的孜然味、臭豆腐的特殊气味和鼎沸的人声。
与刚才的浦东陆家嘴相比,这里是另一个世界,一个活色生香、充满生命力的世界。
沈晚晴看着眼前这番景象,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。
她脚上的Manolo Blahnik高跟鞋,踩在有些油腻的地面上,显得格格不入。
“就这里?”她问。
“嗯,我朋友开的店,味道很正。”我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挂着“重庆老火锅麻辣烫”招牌的小店。
店面不大,十来张桌子,几乎坐满了人。
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,穿着一件油乎乎的背心,正满头大汗地给客人烫菜。
我能感觉到沈晚晴的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。
对于习惯了出入私宴和米其林餐厅的她来说,这里的环境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挑战。
嘈杂的人声,混杂的气味,黏腻的桌椅,每一个细节都在冲击着她的感官。
“怎么?不习惯?”我看着她,故意问道。
“没。”她摇了摇头,然后做了一个让我再次感到意外的举动。
她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,从她那个小巧的爱马仕Kelly包里,拿出了一双折叠起来的平底鞋换上。
整个动作流畅自然,没有丝毫的扭捏。
“这样方便一点。”她解释道,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。
我的心里,某个地方轻轻地动了一下。
走进店里,我熟络地和老板打了个招呼。
“老王,给我来个68的双人套餐,再加两瓶唯怡豆奶。”
“好嘞!”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,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沈晚晴,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色彩,嘿嘿一笑。
我们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桌子擦得不算特别干净,沈晚晴却只是从包里拿出湿纸巾,仔仔细细地把我们面前的区域和餐具都擦了一遍,动作优雅,没有半点嫌弃。
“你好像对这里很熟?”她一边擦,一边看似随意地问。
“以前住这附近,后来拆迁了。”我信口胡诌,继续完善我的人设,“这家店开了十几年了,从小吃到大。”
麻辣烫很快就端了上来,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盆,里面是翻滚的红油和各种串串,香气扑鼻。
“小心烫。”我递给她一双筷子。
沈晚晴拿起筷子,夹起一串被汤汁浸透的娃娃菜,轻轻吹了吹,然后放进嘴里。
她的吃相很斯文,但并不做作。
“味道怎么样?”我问。
“很辣,但很香。”她抬起头,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,嘴唇被辣得微微发红,像是涂了一层上好的胭脂。
这幅模样,比她在丽思卡尔顿门口时,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清冷,多了几分生动的人间烟火气。
“做你们这行,应该很少有机会吃这些吧?”
“嗯,大部分时间都在吃飞机餐和酒店的行政餐。”她喝了一口豆奶,缓解口中的辣意,“味道都差不多,标准,但无趣。”
“那不就是你说的,没意思?”
她抬眼看我,笑了。
那笑容很浅,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,漾开一圈圈的涟漪。
“江先生,你好像总能一针见血。”
“我只是觉得,人活着,总得有点‘意思’。
不然和机器有什么区别?”
我夹起一块午餐肉,在油碟里滚了一圈,“就像这麻辣烫,有人觉得它上不了台面,但对我来说,这就是生活本来的味道。热气腾腾,有滋有味。”
我一边说,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。
我想看看,我的这套“底层人民的质朴哲学”,对她这个级别的女人,是否会奏效。
沈晚晴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咀嚼我的话,又似乎在品味口中的麻辣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良久,她才开口,声音很轻,“我们每天都在追逐风口,计算回报率,用最理性的模型去预测最不理性的市场。我们习惯了用数据去定义一切的价值,久而久之,好像就忘了,很多东西是无法被量化的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从翻滚的红油,移到我脸上:“比如,一顿饭的‘意思’。”
那一刻,我心中那套预设好的测试流程,第一次出现了紊乱。
她没有掉进我预设的任何一个陷阱里,没有表现出鄙夷,没有显示出优越,甚至没有敷衍。
她像一个最优秀的对手,轻松地化解了我所有的试探,并且,开始反击。
这盘棋,开始变得比我想象中,要有趣得多了。
03
这顿六十八块钱的麻辣烫,我们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。
我们聊了很多,从昌里路夜市的变迁,聊到各自童年最喜欢的零食,再从一部九十年代的老电影,聊到人工智能对未来世界的改变。
我惊讶地发现,沈晚晴的知识面远比我想象的要广。
她不仅对金融和科技了如指掌,对文学、历史、艺术,甚至是一些冷门的社会学理论,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。
更重要的是,她懂得如何倾听。
当我用我那个“城市边缘人”的视角,去讲述我对一些社会现象的“浅薄”看法时,她没有打断,也没有纠正,只是认真地听着,时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,引导我把话说得更深。
那种感觉很奇妙,不像是一场相亲,更像是一场高手过招。
我抛出的每一个看似质朴实则充满试探的话题,都被她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接住,然后不动声色地引向一个更深层次的探讨。
我谈到打零工的辛苦,她便和我讨论零工经济下个体价值的实现路径。
我抱怨房价太高,她便分析全球主要城市的房地产泡沫和背后的金融逻辑。
她没有炫耀她的知识,只是自然而然地流露。
在她面前,我精心构建的“无知者”人设,显得有些摇摇欲坠。
我甚至有种感觉,她早已看穿了我,只是在配合我演这场戏。
“时间不早了,我送你回去吧。”吃完饭,我看了看手机,已经快十点了。
“好。”她点点头。
我起身去结账,掏出手机准备扫码。
“老板,68。”
就在我准备输入密码的时候,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,轻轻按住了我的手机。
是沈晚晴。
“我来吧。”她说。
我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别啊,沈小姐,哪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。说出去,我这脸没地方放了。”
这是流程中的关键一步。
通常情况下,女方的反应会两极分化。
一种是理所当然地接受,甚至连客套一下都懒得;另一种是假意推辞,但最终还是会让你付钱,以此来彰显男方的“风度”。
沈晚晴却摇了摇头,她的表情很认真,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。
她看着我,目光清澈,然后说出了那句让我记了很久的话。
“江先生,这顿饭,比我吃过的任何一顿米其林都更有意思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,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。
“钱是你的,但时间是我们的。这68块,我来吧,算是买下今晚这段有趣的记忆。”
说完,她拿出自己的手机,对着那个二维码,干脆利落地扫码支付。
“支付成功”的电子提示音响起,像是法官落下判决的法槌。
我站在原地,看着她收起手机,整个人都有些发懵。
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。
她可能会嘲笑这顿饭的廉价,可能会礼貌地拒绝但最终让我付钱,可能会用一种施舍的姿态来买单。
但我唯独没有想到,她会用这样一种方式。
“钱是你的,但时间是我们的。”
这句话,像一颗精准的子弹,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。
她没有谈钱,她谈的是“时间”,是“记忆”,是“意思”。
她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,化解了这68块钱可能带来的所有尴尬和阶级差异。
她不是在施舍,也不是在炫耀,而是在表达一种平等的尊重。
她买下的不是这顿廉价的麻辣烫,而是对我们共同度过的这段“有趣”时间的认可。
那一刻,我那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“江梵”,那个玩世不恭,用金钱和身份测试人性的 cynical的灵魂,第一次感到了某种……慌乱。
我意识到,我可能真的遇到了一个,和我活在同一个精神维度,却比我更通透、更纯粹的女人。
她,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。
04
从麻辣烫店出来,我们没有直接去取车。
“走走?”沈晚晴提议道。
“好。”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。
我们沿着昌里路慢慢地走,夏夜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,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。
路边的烧烤摊依旧热闹,年轻的男女们喝着啤酒,高声笑闹,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。
沈晚晴换上了平底鞋,走起路来很轻快。
我们并肩走着,肩膀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,一种微妙的电流在空气中传递。
“你以前,真的住在这里?”她忽然问。
“嗯。”我含糊地应着,心里却在飞速思考如何圆这个谎。
“我小时候也住在类似的地方。”她没有追问,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,“在虹口区的一个老弄堂里,出门就是菜市场,每天早上都是被叫卖声吵醒的。那时候觉得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,就是弄堂口那个老爷爷卖的两块钱一碗的油豆腐粉丝汤。”
她的语气很平静,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,我爸的公司上市了,我们就搬走了。住进了大房子,出门有司机接送,再也没吃过那碗粉丝汤。”她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,“有时候我会想,我们拼命赚钱,到底是为了什么?是为了住进更好的房子,开上更贵的车,还是为了……能随时随地,心安理得地吃一碗两块钱的油豆腐粉丝汤?”
我停下脚步,转头看着她。
路灯的光从她身后照过来,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。
她的脸上没有了那种商业精英式的锐利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尽铅华的恬静。
这个问题,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回答。
我,江梵,二十九岁,申城最神秘的私募“磐石资本”的创始人。
我没有告诉任何人,包括王阿姨,我的个人资产,早已经是一个无法用“亿”来简单计算的数字。
我拥有这个城市最好的地段的豪宅,车库里停着限量版的超跑,我的名字是各大奢侈品牌顶级VIP名单上的常客。
我得到了世俗意义上的一切,却也失去了她口中那份“心安理得”。
因为我发现,当我拥有的越多,围在我身边的人,他们的笑容就越虚伪,动机就越不纯粹。
他们爱的不是江梵这个人,而是“磐石资本创始人”这个标签,以及这个标签背后所代表的一切。
所以我开始了这个无聊的游戏,我把自己伪装成社会最底层的人,开着五菱宏光去相亲,请她们吃廉价的路边摊,就是想看看,当剥离掉所有物质光环后,是否还有人,能看到我本身。
“也许,”我看着她的眼睛,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我们赚钱,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有底气地告诉全世界,我们不需要用钱来证明自己。”
沈晚晴的身体微微一震。
她定定地看着我,那双清澈的眼眸里,有什么东西在闪动。
像是惊讶,又像是……找到了同类的欣喜。
就在这气氛微妙到极点的时候,一个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夜色。
“哟,这不是我们的沈大美女吗?”
一辆骚红色的法拉利SF90,以一个极其嚣张的姿态,停在了我们面前。
车窗降下,露出一张我无比熟悉,也无比厌恶的脸。
赵伟,恒通集团的太子爷,也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。
他追了沈晚晴很久,被拒绝了无数次,却依旧贼心不死。
他的目光在沈晚晴身上停留了一秒,随即落在了我身上,那眼神,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。
“晚晴,这位是……?”他的语气充满了轻佻和不屑。
沈晚晴的眉头瞬间蹙起,脸上的柔和消失不见,重新覆上了一层冰霜:“赵伟,跟你没关系。”
“怎么会没关系呢?”赵伟夸张地笑了起来,他推开车门,走了下来,绕着我走了一圈,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那辆孤独的五菱宏光上。
“让我猜猜,这位兄弟是你的新司机?不对啊,你的司机不开这么……复古的车啊。”
他的话引来了路边一些人的侧目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像是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。
赵伟显然很享受这种掌控全场的感觉,他走到沈晚晴面前,压低了声音,但又确保我能听到:“晚晴,你怎么回事?就算想体验生活,也别找这种货色啊。你看看他,带你吃这种路边摊,开这种破车,传出去我们这个圈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!”
“赵伟,我警告你,嘴巴放干净点!”沈晚晴的声音冷了下来。
“我说的不是事实吗?”赵伟的音量猛地拔高,“你堂堂沈氏集团的千金,未来的继承人,竟然跟一个开五菱的穷光蛋在路边吃麻辣烫?你是不是疯了!”
这句话,像一颗炸弹,在安静的夜里炸响。
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。
“原来那个女的是个富二代啊?”
“那男的是谁啊?穿得普普通通的……”
“开法拉利的那个才是她男朋友吧?这是来抓奸了?”
各种不堪的猜测和指指点点,像无数根无形的针,刺向我们。
沈晚晴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,她下意识地向我这边靠了靠。
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愤怒和难堪。
我抬起手,轻轻地、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。
然后,我抬起头,目光越过赵伟那张得意的脸,直直地看向他身后那辆价值千万的法拉利。
我的眼神,变得冰冷而锐利,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手术刀。
赵伟,你很好。
你成功地,把一场有趣的棋局,变成了一场……屠杀。
05
“你碰她一下试试?”
我的声音很平淡,没有任何情绪起伏,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。
赵伟正想去拉沈晚晴的手,听到我的话,动作顿住了。
他转过头,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,然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。
“哈哈哈哈!我没听错吧?一个开破五菱的,敢威胁我?”他指着我的鼻子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兄弟,你知不知道我是谁?知不知道她是谁?你拿什么跟我斗?用你那辆拉货的车吗?”
周围的围观者也跟着发出哄笑声。
在他们看来,这确实是一个笑话。
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,不自量力地挑战一个顶级富二代,螳臂当车,自取其辱。
沈晚晴的脸色愈发难看,她想说什么,却被我用眼神制止了。
我往前走了一步,站到她身前,将她完全护在身后。
我的身高比赵伟高出半个头,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非常不爽。
“我再说一遍,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把你的脏手,从她面前拿开。然后,滚。”
我的眼神里,没有愤怒,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绝对的冷静。
那是一种猛兽在锁定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,专注,且致命。
赵伟的笑声戛然而止。
他大概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。
他愣了几秒,随即恼羞成怒,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。
“你他妈找死!”他挥起拳头,就朝我的脸砸了过来。
我没有躲。
就在他的拳头即将碰到我的瞬间,一只手,更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是沈晚晴。
她的力气不大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“赵伟,你敢动他一下,我保证,明天恒通集团的股价,会让你爸哭都哭不出来。”
赵伟的动作僵住了。
他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,但他不能不把沈晚晴的话当回事。
沈氏在申城的地位,远非他们这种暴发户能比。
“晚晴,你为了这么一个废物,威胁我?”赵伟的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。
“他不是废物。”沈晚晴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在我眼里,他比你高贵一百倍。”
这句话,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赵伟的脸上。
也像是一股暖流,瞬间涌遍我的全身。
赵伟的脸色由红转青,再由青转白。
他死死地瞪着我,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好,好,好!”他连说了三个“好”字,甩开沈晚晴的手,指着我,又指了指她,“沈晚晴,你有种!还有你这个小白脸,你给我等着!我倒要看看,你有什么能耐,能护得住她!”
说完,他恶狠狠地瞪了我最后一眼,转身钻进他的法拉利,发出一阵愤怒的引擎轰鸣声,绝尘而去。
随着法拉利的离开,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,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目光和窃窃私语。
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我转过身,看着沈晚晴。
她还保持着刚才护在我身前的姿势,脸上的冰霜尚未完全褪去,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担忧。
“你没事吧?”她问。
我摇了摇头,然后,笑了。
“你笑什么?”她有些不解。
“我笑他,”我看着法拉利消失的方向,轻声说,“他好像搞错了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他以为,是我需要被你保护。”我收回目光,重新落在她的脸上,眼神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玩味,“但他不知道,从现在开始,需要被保护的,是他了。”
沈晚
晚晴怔住了。
她看着我,路灯的光线在我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让她一时间有些看不透我。
我刚才那句话,太平静,太笃定,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“无业游民”能说出来的话。
那里面蕴含的,是一种绝对的自信,和一种……近乎残忍的掌控力。
“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她迟疑地问。
我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恒通集团,主要业务是房地产和酒店业,对吗?最近是不是在寻求一笔大额融资,准备在海外拿一块地?”
沈晚晴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。
这些信息,虽然不是什么绝顶机密,但也不是一个普通的“城市边缘人”能够随口说出的。
这需要对申城的商业格局有相当的了解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惕。
“我猜的。”我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,“做我们这种‘倒腾小东西’的,消息总得比别人灵通点,不然早就饿死了。”
这个解释显然非常牵强,但沈晚晴没有继续追问。
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。
“赵伟这个人,睚眦必报。你今天得罪了他,他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她担忧地说,“他家在申城有些势力,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。”
“放心。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,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,“老鼠,掀不起什么风浪。”
说完,我拉着她的手,走向那辆五菱宏光。
“走吧,我送你回家。”
被我拉住手的那一刻,沈晚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,但她没有挣脱。
我的手心很干燥,很温暖,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定感。
回程的路上,车厢里的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。
如果说来时是充满了试探和博弈的微妙,那么现在,就是一种混杂着震惊、好奇和一丝不可名状的暧昧。
沈晚晴有好几次都想开口问些什么,但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她是个聪明的女人。
她知道,我不想说的时候,问了也没用。
车子停在了汤臣一品的地库。
“谢谢你送我回来。”下车后,沈晚晴对我说道。
“也谢谢你今晚的麻辣烫。”我靠在车门上,看着她,“那68块钱,花得很值。”
沈晚晴被我逗笑了,脸上的紧张缓和了不少。
“江先生,你……到底是什么人?”她最终还是没忍住,问出了这个盘桓在她心中一路的问题。
我看着她,月光透过地库的通风口洒下来,照亮了她好奇而又美丽的脸。
“我叫江梵。”我说,“一个今天刚认识了沈晚晴的,幸运的男人。”
这是一个无比狡猾的回答,回避了所有问题,却又让人无法生气。
沈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,她知道今晚是问不出什么了。
“那……再见?”她说。
“再见。”
看着她转身走进电梯间的背影,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。
我拿出手机,拨了一个号码。
电话几乎是秒接。
“老板。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沉稳的声音,是我的首席助理,林楠。
“林楠,给我查一下恒通集团,以及赵伟。我要他家所有项目的资料,股权结构,资金链情况,以及他个人所有见不得光的黑料。”
“明白。老板,是出什么事了吗?”林楠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不对劲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,轻声说道,“只是有只苍蝇,打扰了我一顿很有意思的晚餐。”
“需要做到什么程度?”林楠问。
我沉默了片刻,脑海中闪过赵伟那张嚣张的脸,和沈晚晴受辱时苍白的脸色。
“我要恒通集团,从申城的版图上,彻底消失。”
挂掉电话,我坐回那辆五菱宏光里,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沈晚晴身上淡淡的香水味。
我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。
我知道,从今晚开始,一切都不同了。
这场我为了“寻找真爱”而设计的无聊游戏,因为沈晚晴的出现,意外地升级了。
而赵伟,则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催化剂,亲手点燃了导火索。
我本来只想测试人性,现在,我却想为了一个人,去摧毁另一个人的人性。
第二天一早,我没有去二手市场倒腾我的“小东西”,而是直接开车去了位于外滩的劳斯莱斯展厅。
06
劳斯莱斯展厅的销售经理,第一眼看到停在门口的五菱宏光时,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困惑。
但良好的素养让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失礼。
当我从车上下来,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走进大门时,他还是礼貌地迎了上来。
“先生,您好,欢迎光临。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?”
“看车。”我的回答言简意赅。
“好的,请问您对哪个车型比较感兴趣?”他一边说,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。
我的衣着,我的气质,都与这里格格不入。
他可能把我当成了误入的路人,或者是一个对豪车充满好奇的普通车迷。
我没有理会他,径直走向展厅中央那台曜黑色的库里南。
那是一台Black Badge版的库里南,全黑的车身,连车头的欢庆女神像都是黑色的,像一头蛰伏的黑色猛兽,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“这台,有现车吗?”我问。
销售经理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我一开口就问这台“镇店之宝”。
Black Badge系列是劳斯莱斯的顶级定制,价格不菲,而且通常需要漫长的等待周期。
“先生,这台Black Badge库里南是我们的展车,也是申城唯一一台现车。如果您确定要的话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。
“我确定。刷卡,全款。所有手续,今天之内办完。我需要把它开走。”我打断了他的话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,递了过去。
那是一张百夫长黑金卡。
当销售经理看到这张卡的瞬间,他的表情凝固了。
作为一个顶级奢侈品牌的销售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卡代表着什么。
那不是财富的象征,而是身份的象征。
他的呼吸停滞了半秒,随即,他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变得无比真诚和谦卑。
他双手接过那张卡,身体微微前倾,用一种近乎朝圣的语气说道:“先生,请您稍等,我立刻去为您办理。”
整个过程,不到半个小时。
签合同,刷卡,办理临牌。
展厅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行动了起来,效率高得惊人。
当我坐进库里南那极致奢华的驾驶室,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顶级皮料和实木的香气时,我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波澜。
这对我来说,不是炫耀,也不是报复,而是一种宣告。
我开着五菱宏光,是在为我的内心世界建造一堵墙,用来抵御和筛选外界的虚伪。
而今天,我买下这辆库里南,是因为沈晚晴的出现,让我觉得,这堵墙,或许可以拆掉了。
她让我相信,这个世界上,真的有人可以穿透物质的表象,看到一个人的本质。
那么,我也愿意为她,展露出我最真实的一面。
我发动引擎,V12发动机发出低沉而平稳的咆哮,与五菱宏光那拖拉机般的轰鸣声形成了天壤之别。
车子缓缓驶出展厅,汇入车流。
我的手机响了,是林楠。
“老板,恒通集团的资料已经全部发到您的加密邮箱了。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效,“另外,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。恒通这次寻求的海外融资,最大的潜在投资方之一,就是沈晚晴小姐所在的‘远星资本’。”
我握着方向盘的手,猛地收紧。
“远星资本?”
“是的。而且,据我了解,这个项目目前在远星内部,正是由沈小姐亲自负责评估的。”
我的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
一个巨大的、荒谬的、却又逻辑自洽的可能性,浮现在我的脑海里。
赵伟昨晚的出现,真的是巧合吗?
他在那个时间,那个地点,用那样一种方式,当着沈晚晴的面,来羞辱我。
有没有可能,他不是冲着我来的,而是冲着沈晚晴?
他的目的,不是为了抢回沈晚晴,而是为了破坏沈晚晴对我的“好感”,从而影响她在公事上的判断?
如果沈晚晴因为昨晚的羞辱,对我产生厌恶,进而迁怒于赵伟,那么在“远星资本”的投资决策会上,她作为项目负责人,很有可能会投下反对票。
而这,会不会正是赵伟,或者他背后的人,想要的结果?
借刀杀人,一箭双雕。
既打击了情敌,又在商业上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这个想法让我脊背发凉。
如果真是这样,那赵伟这个纨绔子弟,远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,要阴险得多。
而身处旋涡中心的沈晚晴,此刻,又是否意识到了这背后的凶险?
我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调转车头,向着陆家嘴国金中心的方向驶去。
07
远星资本位于国金中心顶层,占据了整整两层。
当我把那辆全新的黑色库里南停在国金地库的专属车位时,立刻有保安上前。
但当他们看到我车窗上那张通行证时,立刻立正敬礼,恭敬地指引我走向VIP电梯。
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远星资本的前台。
“你好,我找沈晚晴沈小姐。”我对前台那位妆容精致的女士说道。
前台小姐打量了我一眼,我的穿着依旧随意,但她目光扫过我手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时,眼神明显变了变。
“请问您有预约吗?沈总今天下午的行程很满。”她的语气客气,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。
“你告诉她,我叫江梵。昨天晚上,我们一起吃了麻辣烫。”
前台小姐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,但还是拿起电话,拨了内线。
几秒钟后,她放下电话,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恭敬:“江先生,沈总请您去她的办公室。”
在助理的带领下,我穿过一片由玻璃和金属构成的、充满未来感的办公区,来到了沈晚晴的办公室。
她的办公室很大,占据了最好的景观位,一整面墙的落地窗,可以将整个陆家嘴的景色尽收眼底。
沈晚晴正坐在办公桌后,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,戴着一副金丝眼镜,正在看一份文件。
听到开门声,她抬起头。
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,明显地愣住了。
然后,她的视线越过我,看到了窗外,停在我身后助理脸上的惊讶表情。
她似乎明白了什么,摘下眼镜,对助理挥了挥手。
“你先出去吧。”
办公室的门被关上,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“江梵……先生?”沈晚晴站了起来,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。
眼前的我,和昨天那个开着五菱宏光,坐在路边摊吃麻辣烫的男人,简直判若两人。
虽然穿着还很随意,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,那种对环境的绝对掌控感,是无法伪装的。
“沈小姐,”我走到她面前,开门见山,“关于恒通集团的那个海外项目,我建议你,立刻停止评估,并且,永远不要投。”
沈晚晴的脸色瞬间变了。
这已经不是试探,而是赤裸裸的干涉。
“江先生,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她的声音冷了下来,重新戴上了那副商业精英的面具,“这是我们公司的内部事务。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,自顾自地坐了下来,身体前倾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目光直视着她,“我现在不是以相亲对象的身份,而是以一个……专业人士的身份,给你一个忠告。”
“专业人士?”她挑了挑眉,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,“一个倒腾小东西的‘专业人士’?”
“没错。”我坦然地接受了她的嘲讽,“一个对恒通集团,比你更了解的‘专业-人士’。”
我顿了顿,抛出了我的第一个重磅炸弹。
“你知不知道,恒通集团用来申请融资的那块海外地皮,根本就是个骗局?那块地皮的地下,存在严重的硫化物污染,根本不具备商业开发价值。当地政府已经准备将其列为污染管制区。赵家父子买通了当地的评估机构,伪造了一份完美的评估报告,就是为了骗取你们这种海外投资机构的资金,来填补他们国内项目的巨大亏空。”
沈晚晴的脸色,“唰”的一下变得惨白。
她猛地站起来,走到身后的保险柜,输入密码,拿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,正是那份来自海外的评估报告。
她飞快地翻阅着,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。
“不可能……这份报告是全球顶级的E&Y做的,他们不可能……”
“没有什么不可能。”我冷静地打断她,“E&Y负责这个项目的团队主管,上个月刚用他妻子的名义,在瑞士银行存入了一笔五百万美元的匿名资金。而这笔钱的来源,是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,那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,是赵伟的母亲。”
我的话,像一把重锤,一锤一锤地砸在沈晚晴的心上。
她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混乱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这些?”她声音发颤。
“我说过,我消息比较灵通。”我看着她,缓缓说道,“沈小姐,你是个很优秀的投资人,但你太干净了。你用教科书里的模型去分析市场,但你忘了,市场背后,是肮脏的人心。”
“赵伟昨晚的行为,不是一次偶然的争风吃醋。他是在演戏,演给你看,也演给……他背后的人看。”
“他就是要激怒你,让你在今天的评估会上,因为对他的个人憎恶,而否决这个项目。这样一来,项目失败的责任,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你的头上。而他,则可以对他背后的买家交代,说他已经‘尽力’了,是远星资本这边出了问题。”
“等一下,”沈晚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,“他背后的买家?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就是,”我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,“恒通集团,早就烂透了。赵家父子根本没想过要开发那块地,他们只是想利用这次融资,做最后一次圈钱。而他们真正的目的,是把恒通这个烂摊子,高价卖给一个……急于进入申城市场的海外基金。”
“而那个海外基金,和远星资本,是竞争对手。”
沈晚晴彻底僵住了。
一条完整而阴险的逻辑链,在她的脑海中形成。
赵伟利用她,来演一出戏,目的是为了让远星资本的死对头,当一个高价的“接盘侠”。
如果她真的否决了这个项目,表面上看,是为公司避免了损失。
但实际上,却正中赵伟下怀。
而她自己,也会因为“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”而被公司内部问责,甚至影响到她在集团的地位。
这是一个两头堵的死局。
投,是掉进一个巨大的财务陷阱。
不投,是掉进一个更阴险的职场陷阱。
“好一招……借刀杀人。”沈晚晴闭上眼睛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愤怒。
她再次睁开眼时,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冷静。
“江梵。”她第一次,完整而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,语气里不再有任何试探和疏离。
“你,到底是谁?”
08
面对沈晚晴的质问,我没有再隐瞒。
“磐石资本,江梵。”
我平静地说出了我的名字和身份。
“磐石资本”这四个字,在申城的金融圈,是一个近乎传说的存在。
它低调、神秘,却又无处不在。
没有人知道它的老板是谁,只知道它在过去五年里,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,精准地狙击了数个看似不可一世的商业帝国,也扶持了数个如今炙手可可的新兴独角兽。
磐石资本,从不出现在媒体的报道里,但它的名字,是所有顶级玩家心中,一个默认的、不可触碰的禁忌。
沈晚晴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、无法掩饰的震惊。
她看着我,那个昨天还和她挤在油腻小店里吃麻辣烫的男人,那个开着破旧五菱宏光的“无业游民”,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个神秘的“资本屠夫”?
这种反差,太过巨大,太过荒诞,以至于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她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。
她指的,是我伪装身份去和她相亲这件事。
“因为无聊。”我坦诚地回答,“也因为……好奇。”
“好奇在这个一切都被明码标价的时代,是否还有不能被金钱衡量的东西。比如,一顿饭的‘意思’。”
沈晚晴沉默了。
她看着我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有震惊,有恍然,有恼怒,但更多的,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。
她终于明白,昨天那场相亲,从头到尾,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。
一个顶级掠食者,伪装成温顺的绵羊,去测试一只小白兔。
结果,那只小白兔,非但没有被吓跑,反而用她的方式,赢得了掠食者的尊重。
“所以,赵伟的事,你打算怎么处理?”她深吸一口气,迅速将情绪拉回到工作状态。
现在不是纠结个人情感的时候,如何破解眼前的死局,才是当务之急。
“处理?”我笑了,“不,不是处理。是清除。”
我将手机推到她面前,屏幕上是林楠刚刚发来的一份文件。
“这是恒通集团所有的财务漏洞,非法拆借记录,以及赵家父子向海外转移资产的全部证据。另外,还有一份赵伟本人过去三年的‘精彩生活’记录,包括聚众吸毒、肇事逃逸、以及……一些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的视频。”
沈晚晴只是扫了一眼文件的标题,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。
这些材料的详尽和精准程度,远非一般的商业调查能做到。
这简直就是一份准备了许久的、必杀的檄文。
“你想怎么做?”她问。
“很简单。”我站起身,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,俯瞰着脚下这座金融帝国的心脏。
“下午的评估会,你照常参加。并且,你要说服你的董事会,通过对恒通的投资。”
“什么?”沈晚那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让我带公司跳进火坑?”
“不。”我转过身,看着她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是让你,亲手把赵家父子,送进地狱。”
“远星资本,作为最大的投资方,一旦注资,就有权向恒通集团派驻财务监管团队,对吧?”
沈晚晴点了点头,这是标准的投后管理流程。
“很好。我的团队,会伪装成你的人,和你一起进驻恒通。我们需要三天时间,拿到他们做假账的全部原始凭证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,在你们和恒通正式签署海外项目合同的那一天,我会让这些证据,同时出现在证监会、税务局和公安局的办公桌上。”
“与此同时,磐石资本会联合几家离岸基金,在二级市场上,对恒通系所有上市公司的股票,进行毁灭性做空。”
“资金链断裂,股价崩盘,罪证确凿。赵家父G子,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。”
我平静地叙述着我的计划,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,精准地剖析着恒通集团的每一个要害。
沈晚晴听得遍体生寒。
她终于明白,为什么江湖传言,磐石资本的江梵,是一个“资本屠夫”。
这根本不是商业竞争,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、从肉体到精神的、全方位的……屠杀。
“可是,这样一来,我们远星投入的资金……”她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“放心。”我看着她,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抚,“在恒通崩盘前,我会用我的名义,成立一家新的资产管理公司,将恒通那些被低估的优质资产,以一个地板价,全部打包收购。到时候,远星资本可以以优先股东的身份,用你们那笔‘失败’的投资,置换新公司的原始股份。”
“我保证,这笔买卖,你们不仅不会亏,而且,收益率会远超你们的预期。”
沈晚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。
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,一个完美的闭环,一个天衣无缝的绞杀计划。
他不仅要让敌人死,还要把敌人死后的残骸,变成自己的盛宴。
狠,太狠了。
“你……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?”她忍不住问。
“从昨晚,赵伟的法拉利,停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刻起。”
09
接下来的三天,对于申城的金融圈来说,是平静的三天。
但对于恒通集团的赵家父子,和远星资本的项目团队来说,却是暗流汹涌、度日如年。
沈晚晴展现出了她作为顶级投资人惊人的专业素养和心理素质。
在评估会上,她顶住了内部的质疑,以详尽的数据和极具说服力的分析,成功地说服了董事会,通过了对恒通集团高达三十亿的战略投资。
消息传出,恒通集团的股价应声大涨。
赵伟更是春风得意,在各种场合吹嘘自己如何搞定了远星资本这位冰山美人,甚至还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意有所指的法拉利照片,配文:“有些车,不是什么人都能开的。有些人,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碰的。”
对此,我只是一笑置之。
我派出的,由林楠带领的“财务监管团队”,已经以远星资本的名义,成功进驻了恒通集团。
他们像一群最专业的白蚁,悄无声息地侵入恒通那看似坚固的财务大厦,疯狂地窃取和复制着每一份核心数据。
而我,这三天里,只做了一件事。
陪沈晚晴吃饭。
第一天,我开着库里南,带她去了黄浦江边一家不对外开放的顶级私人会所。
菜品精致,服务周到,但我们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。
第二天,我换了一辆迈巴赫,带她去了一家隐匿在法租界老洋房里的米其林三星餐厅。
气氛浪漫,琴声悠扬,但我们谈论的,全是关于恒通集团的财务模型。
第三天晚上,也就是签约仪式的前一夜。
我没有再开那些奢华的豪车。
我从车库的角落里,重新开出了那辆五菱宏光。
我开着它,载着沈晚晴,再一次来到了昌里路。
还是那家“重庆老火锅麻辣烫”。
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。
老板老王看到我们,笑得合不拢嘴:“哟,小江,又带女朋友来啦?这次要不要加个菜?”
“不用,老样子,68的套餐。”我笑着说。
沈晚晴坐在我对面,她今天没有穿职业套装,只是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,素面朝天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。
她看着我,眼神里有些不解。
“为什么又来这里?”
“因为我想让你记住,无论是五菱宏光还是库里南,无论是68块的麻辣烫还是68万的晚宴,坐在你对面的,都只是江梵。”我说,“车和饭,都只是道具。而我,才是真的。”
沈晚晴的心,被这句话轻轻地触动了。
她低下头,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青菜,轻声说:“江梵,谢谢你。”
“谢我什么?”
“谢谢你……让我看到了一场,教科书级别的资本运作。”她抬起头,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……担忧,“但也让我看到了,资本最冷酷,最无情的一面。”
“你害怕了?”我问。
“有点。”她坦诚地点头,“我害怕,如果有一天,我成了你的敌人,是不是也会像恒通一样,被你毫不留情地碾碎。”
我看着她,看着她眼中那一丝真实的恐惧,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,被刺痛了。
我放下筷子,伸出手,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。
她的手有些凉。
“沈晚晴,你记住。”我的声音,前所未有的认真,“这个世界上,所有人都可能是我的敌人,唯独你不是。”
“我做的所有这一切,不是为了展示我的强大,也不是为了吞并谁的资产。只是因为,他们让你,在那天晚上,感到了难堪。”
“我只是想拿回,本该属于你的体面。以及,本该属于我们的,那顿安安静静的,有趣的晚餐。”
沈晚晴的眼眶,瞬间就红了。
她看着我,眼中的冰山,在这一刻,彻底融化。
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反手,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。
窗外,夜市的人声依旧鼎沸。
而我们这个小小的角落,却安静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第二天,签约仪式在浦东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宴会厅隆重举行。
闪光灯此起彼伏,赵伟和他的父亲赵山河满面红光,与沈晚晴和远星资本的高管们亲切握手。
我没有去现场。
我坐在国金中心顶楼,沈晚晴的办公室里,看着林楠传过来的现场直播。
当沈晚晴和赵山河,在那份厚厚的合同上,签下各自名字的瞬间。
我按下了手机上的一个发送键。
一封邮件,带着数百个G的附件,以一种无法追踪的方式,同时发送到了申城几个最重要的部门的服务器里。
与此同时,在地球另一端的纽交所和港交所,一场针对恒通系所有关联股票的,史无前例的疯狂做空,开始了。
风暴,降临。
10
恒通集团的崩盘,比我想象的还要快。
签约仪式结束后的第十分钟,当赵家父子还在宴会厅里接受记者采访,畅想未来时,一群穿着制服的人,冲了进来。
“赵山河,赵伟,你们涉嫌商业诈骗、非法挪用资金、提供虚假财务报告,请跟我们走一趟。”
闪光灯瞬间对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。
赵山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赵伟更是当场就蒙了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恒通系在海内外的上市公司股票,开盘即雪崩。
无数的抛单像潮水一样涌出,股价在几分钟内被砸到了地板上,连续触发熔断。
“恒通暴雷”、“赵氏父子被捕”、“百亿地产帝国一夜倾覆”的新闻,瞬间占领了所有财经媒体的头条。
整个申城商界,为之震动。
而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,我,正开着那辆黑色的库里南,停在黄浦江边。
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,我静静地看着江对岸,那栋属于恒通集团的总部大楼。
曾经,它是那么的不可一世,而现在,它只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空壳。
沈晚晴从酒店里出来,找到了我的车。
她拉开车门,坐了进来,身上还穿着那身干练的职业套装,但脸上却带着一丝疲惫和复杂。
“都结束了?”她问。
“不,才刚刚开始。”我说。
我发动车子,沿着滨江大道,缓缓行驶。
“林楠的团队,已经完成了对恒通优质资产的剥离和收购。新的公司,我取名叫‘启晴’。
‘启’是启程的启,‘晴’是你的晴。”
沈晚晴转过头,惊讶地看着我。
“这家公司,我占股51%,远星资本以债转股的形式,占股30%,剩下的19%,我放在了一个信托基金里。”我目视前方,平静地说,“基金的受益人,是你。”
沈晚晴的呼吸,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。
她知道,这19%的股份,意味着什么。
那不是一笔钱,那是一个崭新的,潜力无限的商业帝国的一部分。
“为什么?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我昨晚说过了。”我侧过头,对她笑了笑,“我只是想拿回,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。”
“这……太贵重了。”她摇着头,“我不能要。”
“这不是给你的礼物,这是你应得的。”我认真地看着她,“是你,让我相信,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钱更有意思的东西。是你,在那天晚上,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这边。所以,这也是你,作为一个‘天使投资人’,对我这个‘项目’的……回报。”
沈晚晴被我的歪理说得哭笑不得。
她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
最终,她长长地叹了口气,靠在椅背上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。
“江梵,你真是个……混蛋。”她轻声说。
“嗯。”我笑着承认。
“一个……让人没办法拒绝的混蛋。”她又补充了一句。
车子一路向前,穿过了繁华的市区,最终,停在了一条老弄堂的巷口。
这里是虹口区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油烟味和市井的嘈杂声。
“下车。”我说。
沈晚晴疑惑地跟着我下了车。
我带着她,走进弄堂深处,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摊前停下。
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,正守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。
“老板,两碗油豆腐粉丝汤。”我熟络地说。
老爷爷抬起头,看了我们一眼,笑呵呵地说:“好嘞。”
我们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,就像两个最普通的食客。
很快,两碗热气腾腾的粉丝汤端了上来,汤色清亮,撒着翠绿的葱花,香气扑鼻。
沈晚晴看着眼前这碗汤,眼眶又一次红了。
她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。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我说过,我消息比较灵通。”我把勺子递给她,笑着说,“我不仅知道你喜欢吃这个,还知道,这家店,就是你小时候常来的那家。老爷爷年纪大了,本来不准备做了,我让他多做了半年。”
沈晚晴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她低下头,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口汤,送进嘴里。
熟悉的味道,在舌尖上弥漫开来。
那是她整个童年,最温暖,最安心的记忆。
她抬起头,泪水终于忍不住,顺着脸颊滑落。
但她的嘴角,却带着一抹灿烂的笑。
“江梵,”她哽咽着说,“我好像……有点喜欢你这个混蛋了。”
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笑脸,心中一片柔软。
我伸出手,擦掉她的眼泪,轻声说:
“沈小姐,这顿饭,不用你买单了。”
“因为从现在开始,你的余生,我包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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